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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森和狄克逊

1998-04-08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译者按:托马斯·品钦是美国杰出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家之一,1997年4月发表了新作《梅森和狄克逊》。《时代》周刊最近开出“1997年美国最佳小说书单”,该书位居5部最佳小说之首。

品钦以流浪汉小说的形式再现了18世纪英国天文学家梅森和测量员狄克逊在美国测量宾夕法尼亚州和马里兰州分界线的这段历史,中间穿插着一些荒诞不经的叙述。品钦在采用黑色幽默表现手法的同时,也不时地对历史和时政提出严肃犀利的见解。不仅描绘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和文化,而且还揭示了人类自身的生存和思维方式,它向现代人提出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小说使用的是18世纪的语言,有时甚至晦涩难懂。以下片断节选自第三章,描写的是梅森和狄克逊于1761年1月9日搭乘“海马号”出发之前在朴次茅斯客栈里初次会面时的情景。

狄克逊比梅森高出两英寸,个子高高的,有点儿驼背,身穿军装式红上衣,上面钉着织锦银扣儿,头戴一顶很相称的红色三角帽,上面有一颗发亮的北军帽徽。他后来会首先引起普通人的注意,还会使未来的陌生人记住他们的名字:狄克逊和梅森。但现在,他的这身制服既不符合其严肃的职业,也不符合他目前的举止,看上去好像是个驼着背、经常光顾酒吧的平常人。

至于狄克逊,他对梅森有点儿失望。一个天文学家竟然常常会怀疑,会恐惧。“怎么?你在看什么?这是我的假发,对吧。”

“你不是戴着假发的吗……?”

“是啊!你看到了。我敢说,你一直在奇怪而又意味深长地观察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突然想到是否有一个人比你更……更怪……?”

梅森眯起眼睛说,“我难道对你来说还不足为怪吗?”

“啊,这是一生中的一个特殊身份,是吧?能有多少个皇家天文台台长?又能有多少个皇家天文台台长助理呢?总得找个怪人每天熬夜盯着天体,对吧……?再者,无数的观测员像臭虫一样忙忙碌碌,毫无价值,当然目前在德拉谟的工作就做不完,整个达拉谟郡和北约克郡到处都是围墙。嗯!要设置好所有的栅栏、灌木篱笆、普通壕沟以及浅沟……不然我就可以呆在家里享清福啦……”

“他们确实讲到了你有土地测量的经验,”梅森感到很奇怪,“但,但就这些啦?灌木篱笆?浅沟?”

“哎,实际上自从兰伯顿领主掉进去之后达拉谟郡就很少有浅沟了,真讨厌,他叫人用废煤渣把它填平了。啊,你知道我也是个测绘员吗?哦,天啊,不,我是说我学习了全部天体力学知识,那里有许多很有名的人物,莱普雷斯、凯普勒、阿里斯达诸斯,还有其他人,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但都是研究三角学的,是吧……?”

“可是,你,”梅森在考虑怎样讲才合适,“从……嗯……你看起来像是……嗯……”

狄克逊鼓励地对他微笑着,“哎,我的老师爱默生先生有一架很好的望远镜,我想是叫望远镜吧,表面是一层孔状筒管,多少个夜晚,我赞叹金星的变象,是的,还有那些木星的卫星,再有就是月亮上的山脉和环形坑。你看了最近的一次月蚀了吗……?太美了。嗯……伯德先生非常好,他把他的仪器借给我用。实际上他只是在上半个月前才帮助我练习观测和计算技巧的。但太残酷了,几天来我一直在怀疑我们是否只能是天各一方的朋友呢……?”

梅森以前把狄克逊想象成步态蹒跚、举止粗野的乡巴佬儿,而现在发现他穿戴整洁感到非常惊喜。而狄克逊呢,尽管听说梅森谈吐古怪,过去把他想象成一个衣着考究在伦敦奋斗的人,现在却对他几乎不起眼的黄褐色和灰色的打扮感到好笑。

梅森怏怏地点头说,“我肯定看上去像头蠢驴。”

“如果确实很糟,我早就不能忍受了。只要有烈酒喝就行。”

“只要有葡萄酒就可以。”

“葡萄酒。”现在狄克逊开始眯起眼睛了。梅森不知道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葡萄酒和谷类酒不能同时喝’乔治大叔对我说过不只一次了。‘玉米酒加葡萄酒,当心明天会短寿’,这就是说有两种喝酒的人,即喝葡萄酒的人和喝谷类酒的人,告诉我你是属于哪一类的,嗯,属于喝葡萄酒一类的吧?你很少接触麦酒或烈酒,对不对?”

“我想是的,只要供应充足,我们俩都可以有更多的酒,就像矮人杰克·斯普拉特那样,是吧。”

“啊,我应该喝葡萄酒啦……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了。”

“因为我们毕竟在朴次茅斯,附近肯定有酒店,我们可以到那里再讨论喜欢吃什么,好吗?”

狄克逊朝外望望逐渐变暗的阳光说,“我想天不早了吧……?”

“我们要航行到印度洋,天知道船上或哪个地方还会有什么东西吃。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像这样地喝酒了。”

“那么,我们越快越好啦……?”

天色暗下来了,第一盏灯亮了起来,有时还反射到玻璃窗上,马厩和街巷开始热闹起来了,从烟囱里冒出的烟悠闲地融入圣诞的气氛中。酒店换上了琥珀色灯光和层叠的阴影交替的夜装。梅森和狄克逊开始注意到人们在焦急等待中的嗡嗡交谈声。

梅森对狄克逊说,“我自己一会儿就没事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

面对已经凉了的大块羊排,梅森根本没有食欲,只是茫然地把它包起来放进上衣口袋。他抬起头来,看到狄克逊嘴里嚼着东西,宽容地向他微笑着,这使他感到不安。

“不,这不是我要吃的,你认为我是为自己拿的吗?这是给那只博学狗的,就像给所崇拜的女演员送花束一样,送一块上等羊排不会不合适的。”

狄克逊隔了一会儿才附和说,“哎呀,世界真是……真是太大了,你说是吧……?各地风俗不一,无可非议。”

“你……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恶意,先生。”狄克逊坦诚地晃动这手腕,眼睛瞪得像枪口一样大,左右转动着。梅森把目光移开了,一会儿又移了回来用余光看着对方。

“狄克逊,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神谕?为什么没有来世的入口?这是不可能随着古人而消失的呀。就拿这只英国狗来说吧,如果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轮回才变成这个奇怪的样子,你说这值得吗?”

似乎还有其它事,梅森未能全盘吐露,或许他失去亲人?而且是最近发生的重大事情,肯定是的,因为他不顾及自己的举止。此时,狄克逊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死去的情景……“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自然愈合,正如医学院的学生们所说的那样。”

他们从后门来到了内院。一棵光秃秃的树上挂着一盏灯,下面是一群紧围在一起打牌的人,仔细一点儿可以听到他们缓缓的呼吸声,他们的假发白得像屋顶瓦上的雪,在黑暗中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水手们半张着嘴在巷子里悠闲地走着。他们有的戴着垂边软帽,有的扎着辫子,有的叼着烟斗,有的啃着马铃薯。他们之中有些人还是要回到船上去的,有些人却不回去了。上至一生遇到许多次爆炸事件的老水手,下至必须听从上司调配的小士官生,他们出入于酒店、裁缝店、糖果店、赌场、新盖的礼拜堂,他们大喊着,轮流唱着,有的吹着口哨儿,好像这里从不刮风,有的还在呕吐,他们在海上从来不会这样过。

“好像他的住处就在附近,”狄克逊猜测地说,“可能和马在一起……”

“没人会把一只会说话的狗和马关在一起,这会立刻乱套的。”

“会的,这是常有的事儿,你是哪儿的人?”

“先生,”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请小声些,我马上就过来。”这时,这只狗从闪动的灯光处走了过来,伸着舌头,停下来打个哈欠,向他们点头,“两位晚上好,”然后轻快地领着他们走出了马厩,又走出院子来到了街上,还不时地停下来用鼻子闻着什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梅森问道。

“在这儿就好了。”这只博学狗停了下来开始撒尿。

梅森压低了声音说,“这只狗真让我害怕。我敢肯定,奇异的动物肯定不会……我是说……飞马?它们都不会……”

“狮面人吧……?”狄克逊附和着说。

“我刚才也正是这么想的。”

“喂,先生!”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大个子水手,后面跟着有几分醉意的水手们,数目看不清。“你们对这只狗感兴趣?”

梅森急忙向他们解释说,“我们只是和他说句话。”

“嘿!我认识你们两个,你们俩儿是在‘海马’号上摆弄机器那玩意儿的人。啊,你们挺走运,我们都是‘海马’,我叫芬德一贝利·博丁,‘弗托普’号船长,这些是我的弟兄们。”他兴高采烈地接着说,“你可以叫我芬德。听我说,我们打算替你们把它抓住,然后把它和你们看得很紧的货物放在一起,不要让管事的看到,一直关到我们到达一个合适的岛屿。”

“岛屿……”

“抓住……”这两个测绘员都有点儿晕头转向了。

“我到过印度洋好几次了。那儿有许多的岛屿,每个岛屿几乎没什么差别,我给你们讲一些有趣儿的水手的事情,还有那只可以逗逗野人的会说话的狗,啊,我们可以当国王啦。”

“国王万岁!”几个水手叫了起来。

“啊,妓女万岁!”

“还有椰子酒万岁!”

“小心,”梅森谨慎地说,“我听说他们那里的人吃狗肉。”

“用棕榈叶包着,”狄克逊严肃地说,“在海滩上烧烤……?”

梅森警告说,“你一转身,这只狗就成了野人的午餐了。”

“汪汪!怎么回事?”这只博学狗说,“你们好像在谈论我,我不得不问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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